自从被打之后,马得利未再入宫。
纪无咎又给叶蓁蓁找了个西洋人,这回是个传教士,俗称西洋和尚。此人年近花甲,穿着一件宽大剪裁不太合一体黑色长衫,没系腰带,脖子上挂个银质十字架。他头发浓密得像一头绵羊,鼻子以下是厚绒绒一堆白胡子,几乎掩住了嘴巴。一看到此人目光,纪无咎就知道他很上道:这大胡子看谁都是一脸“你堕一落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上帝会原谅你”表情,看皇帝也不例外。
纪无咎宽恕了他不敬,把他介绍给了叶蓁蓁。
这个人卖相不如马得利好看,你得集中一精一神看,才能从他那旺盛一毛一发上移开目光,准确看清楚他长相。
“他走起路来像是一个成了一精一大麻袋顶着一个羊一毛一线一团一子。”这是叶蓁蓁对此人第一印象。
这个比喻让纪无咎再次喷茶,以至于他每次见到那大胡子时,脑子里首先浮现都是“成了一精一大麻袋”这几个字,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大胡子人称“窦先生”,叶蓁蓁也这么称呼他。这窦先生其实比马得利中她意,因为他识字,也博学。叶蓁蓁特别喜欢做一件事就是留他用膳,然后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力地避开胡子把饭送进嘴中,抖着胡子咀嚼,十分有趣。
观察了几天,纪无咎发现叶蓁蓁对这个人挺满意,他也就觉得挺满意。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叶蓁蓁不这么认为。她虽然胸不小,但胸襟不大,并没有就此忘记纪无咎是怎样暴打无辜马得利。她想,她一定要扳回这一局。
说来也巧,刚一打瞌睡,就有人给你递枕头。这几天发生一件事情,让叶蓁蓁看足了纪无咎热闹。
这事儿还要从前两天叶氏女眷进宫探望皇后一娘一一娘一说起。
叶蓁蓁祖母、母亲,还有两个嫂子,都进了宫。她三哥尚未娶妻室。
老太太一看到自己心头肉伤筋动骨,也不管对方是皇后了,搂怀里哭个不停。另外三个女人见状也跟着哭,叶蓁蓁母亲哭得尤为惨烈。把叶蓁蓁吓得啊,劝了这个劝不住那个,幸好几个跟来大丫鬟们一起劝,总算止住了。于是一娘一儿几个坐一处说体己话。
女人嘛,聚一起聊东西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以及京城里各个世家趣闻。几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太后内侄女近退婚事情。这位千金闺名许为容,和叶蓁蓁同岁,本已许了某个世家公子,不料婚期将近,却传出佳缘终成破镜消息。
“听说是因为男一方得了急症,眼看着就要咽气了,所以不愿耽误许为容……他得是什么病,如此凶险?”叶蓁蓁问道。
“哪里是病,”她大嫂心直口,“男跟人私奔了!”
“!!!”叶蓁蓁惊讶地张大嘴巴,“真?可是……若是真有其事,他家里想必会捂得很严实,外人如何得知?”
“确有此事……世上没有不透风墙。”母亲答道。
叶蓁蓁捂着嘴巴,皱眉摇头,“这人也太没担当了些,抛家舍业,还平白耽误无辜女孩儿。”
“你先别忙着同情别人,想想你自己吧,傻孩子。”祖母点了一下叶蓁蓁额头。
“我?”不明所以。
“她是太后内侄女,皇上表妹。”循循善诱。
“……太后不会把她弄进皇宫吧?”女孩子家遇到这样事情实倒霉,也不光彩,难免会有人说闲话。但如果皇帝能够接手,那就大不一样了。
叶老太太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
叶蓁蓁有点无语,心想这皇宫到底哪里好,一个两个女人都要往里挤。再一想到纪无咎那混蛋又有漂亮小老婆了,她加无语。
如果能够从中作梗就好了……
话说回来,皇帝纳妃这种事情上,皇后还是说得上话。如果她从中阻止,纪无咎即便把那女孩儿抬进宫,一时也给不了她太高地位。但是此之前,叶蓁蓁还是想先了解一下纪无咎想法,只要和他唱反调就行了。
“皇上,臣妾听说了许妹妹事情,好好一个女儿家,怎么就遇到这样事,真是命苦。”这日纪无咎来坤宁宫对伤残同志进行例行慰问时,叶蓁蓁假惺惺说道。
“她比你大两个月。”纪无咎慢悠悠地吹着茶叶,茶水冒出热汽挡他面前,使他看起来面目有些模糊。
叶蓁蓁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前儿听母后说起她,是个聪慧美貌,知书识礼女子。”
“这件事母后已经和朕提过了。”
就知道!叶蓁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么皇上觉得如何?”
纪无咎放下茶杯,“这种事情,皇后拿主意就好,不必问朕。”
“好歹是给你纳妃子,自然要问一问皇上意思。”
纪无咎没答话,撩眼平静地看她,目光沉沉,似乎能洞察一切。
叶蓁蓁不擅长这些弯弯绕,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躲闪着眼神。
“她是朕儿时玩伴,伶俐可一爱一,朕自然希望她能入宫常伴左右。皇后看着办吧。”
那就不能让她入宫了。叶蓁蓁心想。
这样她就不会让她入宫了。纪无咎心想。
许为容是纪无咎表妹,他没有兄弟姐妹,自幼便待许为容亲近一些,但感情上只当是兄妹。一想到让她成为他女人,他就会有一种违逆人伦不适感,自然不希望许为容入宫。
只不过叶蓁蓁那点心思他都看眼里,所以故意反着说。一想到这傻女人撒谎都撒不好,纪无咎就很鄙视她。
***
太后极力主张许为容入宫,皇后从中百般阻挠。这是近几日皇宫内外火热消息。
纪无咎假装出一副很期待抱得美人归样子,一旁围观看热闹,偶尔对叶蓁蓁表现点评一番。有一次,他敲着她脑门,说道,“妒妇。”
这件事情很传开,“妒妇”帽子就这么扣到了叶蓁蓁头上。叶蓁蓁怀疑自己这次又着了纪无咎道,因为如果这个罪名落实,他以后想要废后也会方便一些。
所以叶蓁蓁就有点犹豫。
就纪无咎打算无耻地宣布自己被妒妇折腾得太过苦恼所以放弃纳妃时,一个他漏算人站出来了。
贤妃一娘一一娘一表示,“虽然六宫之事该由皇后一娘一一娘一做主,但是臣妾既然正协理后宫,少不得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贤妃有她自己算盘。许为容入宫于她来说是威胁也是助力,利弊暂且不论,但既然皇上喜欢,那女人后八成还是会进宫,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能博一个贤德名声。
叶蓁蓁不想背个妒妇骂名,也就不理会他们了。
纪无咎:……
这回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光想着怎么折腾叶蓁蓁,把另外一个聪明人给忘了。不过……贤妃这次真是聪明得有些过了头。
叶蓁蓁有点纳闷,怎么她都妥协了,他还是不开心?这混蛋也太难讨好了。
此时她正坤宁宫,面前架着个小桌子,桌上铺着几张图纸。连珠鸟铳构想已经初具雏形,她跟不少人说了此事,但没人相信她能做出来,连纪无咎都不信。
这就是身为天才悲哀,叶蓁蓁心想。
纪无咎正拄着下巴,看她,白玉般脸庞透着一丝疲惫。因为贤妃插一脚事情,他心情很不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坤宁宫跑,这女人根本不懂讨好他,整天想是怎么给他添堵。
“皇上近不忙吗?”叶蓁蓁含蓄地问道。
纪无咎突然想起另外一事,“你经常把蟾蜍赏给别人?”这些日子他断断续续接到各个妃嫔们旁敲侧击小报告,说皇后一娘一一娘一总是赏蟾蜍,这东西是吉祥物,大家也不好意思抱怨,但……赏得多了,总让人心里一毛一毛一。王昭仪还下了剂猛药,把个浑身镶满宝石鎏金大蟾蜍摆床头,当晚这蟾蜍便闯入纪无咎梦中。
重复一性一告状效果是显而易见,当“癞蛤蟆”与“床笫之欢”建立联系之后,纪无咎做那种事情时总难免会分心想到某种丑陋东西,然后身下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妃嫔们表面不敢说什么,却背地里偷偷暗示御膳房和太医院,皇上近有点虚啊……
这种话说出来有伤皇帝尊严,所以大家只私下里往皇上吃食里添点东西,各个心照不宣。
于是纪无咎近不知不觉地吃下了很多莫名其妙东西,他自己并不知道,但有时候半夜会热醒。要知道现都已经是深秋了……
现叶蓁蓁听纪无咎提及此事,大大方方承认,“是啊。”
“可有什么特别寓意?”
不能提“多子”,要不然就是当着皇帝面说他儿子是癞蛤蟆;也不能提发财,皇帝女人需要发财吗……想了想,叶蓁蓁说道,“意思是她们都是癞蛤蟆,您是天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虽然不中听,但好歹是奉承话。
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纪无咎也不恼,又问道,“那你呢?你也是癞蛤蟆?”
“我是你皇后,自然也是天鹅。”
纪无咎微微一笑,“那么贤妃呢?她也是癞蛤蟆?”想到贤妃干好事,他又皱了皱眉。
叶蓁蓁抬起头,把目光从图纸移到纪无咎脸上,她笑道,“贤妃是月宫中嫦娥仙子。”
“你是这么看她?”
“不过话说回来,《淮南鸿烈》上记载,嫦娥当日奔月时,后化为了月一精一。所谓月一精一,是蟾蜍别称。”
所以还是癞蛤蟆!
纪无咎被她这一通歪理邪说逗得龙心大悦,心里头郁气散了不少。眼看着到了晚膳时分,他也没移驾,就坤宁宫和叶蓁蓁一起吃了晚饭。
用过晚膳,帝后二人互相对视,大眼瞪小眼。
叶蓁蓁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吃完就走,却没想到这次他仿佛长了椅子上。叶蓁蓁只好向外间喊道,“冯有德,把牌子端过来,皇上还没翻。”
“不用了。”冯有德刚探了个头,纪无咎就制止了他。
叶蓁蓁有一种不好预感,“皇上,您不打算出去走走吗?”
纪无咎看着她,眸中笑意点点,“我们两个不是一对儿天鹅吗?你想让朕去找哪个癞蛤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