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看似假小子实是疯丫头
老苏头一个人过年头长了，一性一子难免有些孤僻，是村子里有名倔老头，家里养了头老黄牛，农忙时犁犁地，或套一上车拉拉酒，平常白闲着，却也轻易不借人，村里人知道他这个脾一性一，后来也没人来找他借了。
因此他主动招呼苏善长爷俩儿搭车，苏善长还真有些意外，不好拂逆他好心意，便抱着女儿坐上了牛车，刚坐上去，苏采薇就甜甜喊了声：“苏爷爷。”平日轻易没个笑模样儿老苏头倒脆生生应了一声，继而一老一小倒是聊甚为热络，把苏善长反而撇到一边去了。
苏善长哭笑不得，仔细来听，竟都是些酿酒上琐碎事儿，采薇跟苏老头套近乎，也是因为对酿酒有极大兴趣，上大学时候，她们宿舍人做过葡萄酒，梅子酒，米酒，就是没做过正儿八经黄酒，那时候也没条件，不得她折腾，这回遇上老苏头，便勾起这些来。
有一阵子见天去老苏头酒窖，老苏头觉得她一个小丫头问这些有趣，便也没存没留，把那怎样制曲，怎样酿造，怎样成酒，怎样辨别，怎样勾兑……一一都讲给她听，原当个乐趣，哪想她倒是记住了，还巴巴当个正事琢磨起来。
今儿遇上老苏头，正好把想事说了：“苏爷爷，这些酒您总说有些涩，不够绵长香醇，我回去想了，是不是你用水不对。”采薇琢磨了些日子了，这里人都喝井水，井水打上来，有时候是混，需放水缸里沉淀几日，才能使，这样水用来酿酒自然不是上上之选。
老苏头道：“老辈子传下来就是用这水，若不用这水可用什么水酿？”苏采薇语塞，苏善长拍拍她小脑袋道：“别跟着你苏爷爷搅乱，小孩子家懂什么？”
老苏头却道：“可别小瞧了你家这丫头，聪明着呢。”手里鞭子一甩，牛车走了些，正是腊月里天，土道上还有未融积雪，一阵北风刮脸上跟刀子剌一样疼，苏采薇暗暗叫苦，哪想到会这么冷，一张小一脸被风吹红通通，忽然脸上一热，她爹两只手挡她脸上，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小声道：“让你非跟着出来，回头冻掉了你小耳朵。”
老苏头不禁笑起来：“哪就冷成这样了。”说着从腰间拽出酒葫芦递给苏善长道：“冷了喝口酒就暖和了。”
苏善长倒也没客气，灌了几口，酒一下肚，倒真不觉得冷了，一路晃晃荡荡，看见城门时候，太一阳一已经升了起来。
进了城，苏善长抱了采薇下来，又谢了老苏头，才领着女儿去了，因带着些东西，便想着先去亲戚家投投路，再出来逛也不晚。
苏善长听他一娘一说，那位师爷原先就住县衙后街里，苏善长领着采薇到了县衙后街，先寻了个茶棚坐下，给采薇买了块热糕饼，要了两碗茶，跟茶棚老板扫听。
茶棚老板是个热心肠老妇人，又见这父子虽是乡下人，打扮也算干净，浑身上下也没见个补丁，尤其他家小子生极齐整，又一爱一笑，嘴又甜，让人一看就喜欢，便跟他说：“你说可是那位姓杜师爷？”
苏善长忙道：“是。”老妇人道：“你这亲戚真是多少年没走动了，竟不知早已捐了官，如今是咱们定兴县县太爷呢，衙门口向着南开，你去门上一问便知了。”
她这一说，苏善长倒犹豫了，若还是个师爷，算个白丁，他寻上门去还好说，如今贵为县太爷，门上看门那些，看自己这样乡下人，恐连传话都不会传，这个高门槛可怎么攀上去。
茶棚老妇人一看他那为难神色，就明白了一二，小声问道：“你是县太爷那边亲戚呢还是夫人那边？”
苏善长一愣：“这有什么分别不成？”那老妇人笑道：“有分别，有分别，一看你便不是经常进城人，咱们这位县太爷可是有名怕婆一娘一，听说夫人还是个丫头起家，不想竟如此有手段，辖制咱们这位县太老爷死死，若说是老爷这边亲戚，早别寻这不痛苦，若是夫人那头，你直接去门上一说，再没这样灵便事了。”
苏善长再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苏采薇也是好奇不行，这样传奇人物，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她是真想见识见识，遂拽了拽她爹衣袖道：“那些门上下人，多是一爱一财，爹不如舍几个钱给他们，让他进去通报，若是成了，便进去走走亲戚，若是不成，不过没了几个钱罢了。”
茶棚老妇人笑道：“你家这小子嘴巧心灵，又生了这么个俊俏模样，赶明儿一准讨个漂亮媳妇儿家去。”茶棚其他人一阵大笑，苏采薇脸上有些挂不住，苏善长也笑了起来，恐采薇皮一性一子上来，忙谢过茶棚老板牵着采薇走了。
到了衙门口，正赶上一个青衣小厮要从偏门进去，苏善长急忙上前答话，可巧这小厮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身边得用人，唤做柳二，是机灵会看眼色，一听是夫人那头亲戚，再略一打量形容，不像是来打秋风穷亲戚，况且他眼尖，一眼就扫到苏善长褡裢袋里鼓鼓囊囊，猜着是来送礼，便没拿大，反而分外客气问了名姓，让他们门外稍待，他进去通报。
苏善长倒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眼瞅着这叫柳二小厮就走了，被苏采薇下死力拽了拽衣袖，才回过神来，忙取了半吊钱塞了过去：“小哥辛苦一趟，这些留着打酒吃。”
这人会办事儿，柳二得了钱，是定了心，若是来打饥荒穷亲戚，哪有如此大方给赏钱，虽说瞧穿着不算多体面，可说不准就是个腰里横。
柳二颠颠儿跑进去报信，因府里只有一位少爷，且尚未娶妻，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后面他们这些小厮也可走动，他迈开腿直接进了后衙。
进了院，瞧见老夫人身边婆子立门外，就知道老夫人也，想着这可正好，寻了夫人跟前丫头报了进去。
因这位县太爷夫人一娘一家姓赵，故此都唤一声赵夫人，赵氏一听，倒是半天没想起来，便转头问她一娘一：“可记得有这么个亲戚？”她一娘一道：“莫不是苏家庄咱家那门表亲？”把柳二唤进来细问名姓，一听说是苏善长，老妇人道：“可不就是他吗，算起来是你表兄弟。”说着便让人去那边府里寻儿子赵鹏过来，却被赵氏夫人拦住道：“一娘一您先别忙，不是寻上门来打秋风吧！”
那柳二忙道：“奴才瞧着，倒不像打秋风穷亲戚，穿齐整，还带着他家小公子，好生稀罕人模样。”
老妇人倒是一愣：“我模糊记他就得了两个丫头，这一提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进府粗使婆子便是苏家庄上人，我还略扫听了一下，倒是说了一件奇事，说这苏善长救了一个进京赶考举人老爷，定了门儿女亲家，这位举人家里是那富贵门庭，听见善长兄弟又跑南北买卖，指定是赚了钱，不然，他家老一娘一那个一性一子，定不会允他上咱们门上来。”
赵氏道：“若如此，倒可常走动。”让柳二把人带到前面花厅奉茶，想着让老一娘一和兄弟先去支应探探来意再说。
苏善长没等多长时候，便见柳二笑眯眯跑出来，客气道：“我们老妇人一听高兴地什么似，让我赶紧请进去呢。”
苏善长暗暗松了口气，领着采薇从侧面小门走了进去，头一回进到这样府邸宅门，苏善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别提四处看了，只跟着柳二顺着廊子往里走。
苏采薇倒是不时扭头看看四周，心里不禁暗暗称奇，一个知县竟有这样体面宅院，可见这位杜知县若不是个贪一官，便肯定是个会经营世俗经济能人，或许是那位河东狮夫人也未可知。
拐了个弯进了一进齐整院落花厅，很是一精一雅，一进来扑脸儿就是一股融融暖意，屋里软榻上坐着一个衣着体面老妇人，边上一个跟采薇爹差不多年纪男子。
苏善长倒是还记得这个大表姑样子，虽说变了不少，倒是也能认得出旧年模样儿，忙上前跪倒磕头。
老夫人让儿子搀起来道：“倒是你哪个一娘一不是，这么多年才让你来走走，弄得咱们亲戚家都生分了，鹏儿，这是你善长兄弟，我记得，比你小一个月……”
苏善长便把带来礼物奉上，只说是他一娘一执意要带来，老夫人倒是也没推辞，笑着收了，又说了会儿话，才让放了苏善学父女出府。
等他父女出去了，赵氏才从屏风后转出来道：“这个表兄弟看着老实倒是个有成算，巴巴找上门来，定是有事相求，却只字未提，只说来走亲戚，他家那个小丫头生真真俊俏，扮成个男孩子，莫一看倒像哪画上童子一样，且眉眼机灵，我倒稀罕紧，若是咱们家丫头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