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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217回

    被此事一扰,非但误了早饭点,连午饭明兰都不想吃了,叫崔强押着用了半碗冬笋香菇鸡汤泡糯香碧梗米,却是味同嚼蜡。

    那边厢邵氏已知宫里来人,本以为明兰会接旨入宫,谁知等半日不见动静,反听说前头一番大闹,两位天使怫然大怒而去,扬言要问罪抄家,她顿时惊得一佛升天。自上回被着出面打发了太夫人后,她开始惧怕明兰,只遣了身边亲信媳妇子去询问。

    翠微耐着子解释了半天‘不过是场误会’云云,却听来人还支吾甚么‘为免宫里贵人着恼,还请二夫人忍些委屈,进宫一趟才是’;翠微当场冷下脸,不悦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咱们夫人自有主张,大夫人不知外头情形,只管享清福便是。”

    见那媳妇子扭捏作态模样,既怕得罪明兰,又盼无祸沾及自身,翠微心下轻蔑,暗觉邵氏此人实是无胆少义没担当。

    匆匆将人打发了,翠微转身回去,穿过庭院时,见绿枝正屋外头廊下,守着一座红泥小炉咬牙切齿,微微发亮炭丝中冒出一股甜香,她笑道:“你这妮子,烤什么呢,午饭才吃了多久,也不怕积食。”

    绿枝拿一小巧紫金铜火钳拨着炭火,恨声道:“小桃那死蹄子,也不知溜去哪儿了!把几枚栗子当宝似,说这是今年后得见了,非要我看着火,也不看看什么天,动不动飘雨丝,能烤出什么好味来!”

    翠微不禁莞尔,又问:“夫人还歇着么?”

    绿枝摇摇头:“崔叫我门口看着,不许院里喧闹,想叫夫人睡个午觉,可我听里头没断过说话声。”

    翠微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里屋,刚掀起帘角,就听崔低缓温柔说话声“……如今什么都还不定呢,夫人别胡思乱想,没着急伤了身子”,她过了片刻,听里头没了声响,才抬步进去,屈膝福礼后,回道:“大夫人遣来人已回去了。”

    明兰披一件半旧月白色云纹织锦暖裘,乌发松散了满肩,斜靠床头躺着,她瞧翠微提及邵氏时面色不虞,便道:“可是来人说什么胡话了。”

    翠微气呼呼道:“我好说歹说,倒是把人打发了;只气事到临头,不见问夫人身子半句,只顾着怕连累了她,还劝夫人进宫呢!哼,便是块顽石,捂了这两年也暖乎了!”

    平日明兰听到这话,多不以为意,此时她正满腹心事,闻言皱眉道:“叫廖勇家多使几个丫头去那头盯着出入,别闹出事端来。”墙头草麻烦!

    此话正中翠微下怀,笑着应了声便走。

    明兰心中烦乱,又不放心儿子,便叫崔去看着哥儿,自己挨着被褥睁眼平躺,满脑子抑制不住胡思乱想,一边盼自己是吃饱了想太多,一边却隐隐觉得自己没错,只恨古代通讯太落后,现代一个群发短信能搞定事,这儿却这么麻烦……

    想得疲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堆连七八糟梦。先是曼率黄金圣斗士打上门来,威胁她交出七龙珠,她瞠目问‘不要雅典娜么’,然后羯奴攻入京城,捉她回草原表演胡笳十八拍,结果发现她是个音痴,立刻打发她去洗马刷羊,正洗着,忽然旅从天而降,杀光整个部族,只为她洗那匹窟卢塔族马火红眼,跟她搭班羊倌断气前,扯着她肩颤声道:“…原来…你…真…会带来腥风血雨呀……”

    咦,死人了,怎么还扯她肩膀晃得这么有力?

    ——明兰被晃悠悠醒来,迷蒙眼前出现绿枝放大面庞,她急急道:“…夫人,夫人,您醒醒,郝管事遣出去人回来了,您不是叫我一有人回来立刻叫您么…”

    明兰猛惊醒,定定神,赶紧叫绿枝服侍自己起身衣。

    外头雨已停了,天色昏黄,夹着半边依依不舍蒙蒙灰蓝,远处添上几抹黯淡橘红,映得庭院中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池边几株秋日里栽下晚菊叫风吹微微摇晃,仿佛诗里写那般,黄昏月影残菊落,晚风秋水澹碧波。

    明兰扶着翠微稳稳走去,傍晚凉爽空气叫她神大振,偏厅不很远,几步便到,只见郝管事已躬身等廊下,身后跟着几个满头大汗小厮;一坐定,明兰便赶紧问情形如何。

    郝大成统共派出去十几个小厮,此时陆续回来几拨。明兰心知此事干系极大,倘若之后无事,自己岂非有挑唆抗旨之嫌,是以也不拿无手书等信物,只叫小厮去传上一句‘倘若宫里有来宣旨,请多叫小心,我家夫人觉着不对劲’。

    小厮们跪下行礼后,明兰叫他们站着回话。

    早回来去钟家和段家报信,非因这两家路近,而是待报信人赶去时,段夫人和钟夫人已携婆母和儿女进了宫,小厮一问主家已走,便飞也似赶回来。

    ——明兰心头一惊,连这两家也饶上了,难道自己真料中了?

    其次是耿家,因耿宅路远,马赶去小厮恰好早到一步,上气不接下气传达完主母话,前头宣旨仪仗便到了。耿夫人虽不识字,但心思灵活,明兰话,她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因怕抗旨连累了丈夫,一咬牙,便将儿女从后门送出,对天使只道‘去外地走亲戚了’,然后自己跟着入宫了。

    ——明兰摇头叹息,却也无可指责。

    末了,那小厮还道:“耿夫人还说,请夫人看相交一场情分上给她做个证,若她有个好歹,叫耿大人讨她家四房三舅姥爷二姑做填房,旁狐狸不许找。”

    明兰:……

    相形之下,张沈两家消息就振奋多了。

    ‘申辰之乱’时,张夫人正是被扣宫里倒霉人质之一,一朝被蛇咬,如今京中局势有异,她岂能无有警惕,甫听这旨意,张夫人当场生了疑虑。她也不咄咄质问,只仗着身份高贵,缠着两个天使不住绕话。

    她家夫家俱是顶尖名门望族,打小起进宫便跟走亲戚似,皇城里头规矩套路远比明兰为熟稔,没绕几句,那两个宣旨便现出破绽。张夫人执掌英国公府数十年说一不二,当场发作,拿下来宣旨一干人等。

    小厮赶到时,张夫人正张罗着要将‘假传旨意贼人’送交有司衙门法办,叫小厮向明兰转致谢意后,还顺带送来四个悍弓手。

    “张夫人只说‘以备不测’,旁便什么不肯说了。”那小厮疑惑,暗想莫不是要打仗了。

    明兰愈发心慌,大约张夫人也察觉出什么,可无凭无据,并不好说;她继续问道:“那沈家呢?”

    另一个小厮上前回道:“张夫人已给国舅府递了信,本来国舅夫人想带着儿女避去家,可听国舅夫人身边说,邹姨和大哥儿姐儿不肯走,累得沈夫人只好也留下。小去时,沈夫人已托病赶走了来宣旨那帮人,正关门戒严府内呢。”

    明兰点点头,转头道:“郝总管,就这几家回来了么?”

    郝大成面露难色,拱手道:“回夫人,就这几家。”顿了顿,又道,“小本想使人去打听,可今儿晌午时分,重门那处有人械斗了一场,如今刘大人已下令京城戒严了。”

    明兰心头咯噔一下,郝大成见状,连忙又道:“夫人勿要忧心,小自作主张,使人往亲家府去瞧了。三舅太太说府里一切都好,还说若是得便,叫亲家太爷下衙来瞧瞧夫人,唉……眼下怕亲家老爷没法来了。本来还想去忠勤伯府给大姨太太报个信,可出门就碰上戒严,便走不成了。”

    文官没事,武将家眷却……?怎么与上回情形迥异。

    明兰眉头拧成一,如何也想不通,只能再三吩咐郝总管加倍戒备门户,切不可轻忽失察,郝大成心知情形不妙,守卫干系重大,连声应下,随即下去办差。

    正要回嘉禧居,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孩惊呼之声,没等明兰发话,只见一个圆胖憨拙女孩连滚带爬进来,噗通扑到自己跟前。

    明兰忍不住笑道:“傻丫头,一下午跑哪儿去了,累得绿枝给你看了半日炉子,仔细回去她拧你!”

    小桃抬起头,慌张道:“夫人,不好啦!石二哥适才从外头回来,他说…说…”

    “他说什么?”明兰脸色凝重。

    小桃急急道:“刘刘,刘大人,他,他…被刺了…”

    “什么……?!”明兰胸口急剧跳动。

    “不过没刺中。”小桃咽下口水,补完。

    明兰几乎要尖叫:“把话一口气说完!”

    差点把她吓死!——“到底怎么回事!哪儿听来!”

    小桃赶紧吸足一口气,开始:“今儿中午石小哥叫我到外院去吃鸽我说可惜没有酸甜桑葚果来配他说他知道有个铺子卖南北果子极好我说外头好像戒严了他说不打紧当年江淮兵乱时他还扛着小侄女满街跑呢……”

    望着笨丫头憋通红圆脸,明兰闭了闭眼睛,叹道:“好好说话,先喘气。”

    小桃大口喘气,半死不活继续道:“于是石小哥换了身小厮短打就出门了,我等了半天他才回来。他说赶去时,那家店已关门了,不过他记得附近还有家铺子卖果脯也不错,就是那掌柜缺斤少两……”

    “别提你们那果子了!”明兰只觉得血压刷刷往上冒,“捡要紧说!”

    小桃很委屈,讲故事本来就要来龙去脉嘛,“……石头哥刚出了扇子胡同口,就听见街上有人喊‘有刺客’!石头哥赶紧往街上跑,谁知当头碰上刘大人侍卫队小陈哥。//小陈哥说中午重门有人闹事,刘大人遍寻郑骏将军不到,正要亲往五城兵马司问责,谁知骑马过前边拐角时,屋顶和四面忽然冒出一大伙蒙面人行刺。刘大人受了伤,好命保住了。”

    明兰长长出口气,疾言厉色道:“你个笨蛋!外头乱成这般,你也敢叫石小兄弟出门,若有个万一,怎么跟他哥哥嫂嫂交代!他人呢?还不滚过来,臭小子,看我不教训他!”

    小桃结巴了:“他他他……受了些皮肉伤,现下正给屠二爷看呢。”

    明兰陡然飙高嗓音:“不是说没碰上刺杀么!”

    小桃心虚低头:“那家店掌柜见石头哥穿寒酸破旧,拿陈货充鲜欺负人,叫石头哥尝了出来,理论着要退钱换货,谁知那掌柜忽然发横,叫几个拿棍棒伙计出来吓人。石头哥气不过,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明兰一点火气都没了,叹道:“很好,很好,那果子究竟买回来了没?”

    小桃昂首道:“石头哥把他们都打趴下了,那掌柜白送了几斤上等蜜饯!”看见明兰后头女孩们都偷笑,讪讪道,“回头分给众位姐妹尝。”

    明兰仰天长叹——京城一片混乱,外面贼逆横行,多少权贵人家胆战心惊,这对活宝居然还因零嘴质量问题跟人打架?何等粗壮神经!

    见一旁翠微已憋笑内伤了,侍立后头几个小丫头无不扭嘴扯脸,明兰无力挥手道:“罢了,你扶我回屋后,换身衣裳,就去看石小兄弟罢。若叫石当家夫妇知道这事,不知还要不要你当弟媳妇……”

    傻丫头居然也知道脸红了,扭捏着挪过去,和翠微一边一个搀起明兰,缓缓往外头走去,一路上翠微不住打趣小桃,明兰旁听好笑,略略解了些心头烦闷。

    忽听一个小丫头惊呼:“瞧呀,那边走水了!”

    众人忙回头,顺着小丫头手臂看去,只见远处冒起高高浓烟,滚滚火光传至老远。

    甫入夜天空,如沾了煤灰浅色布匹,墨黑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光晕,远处火焰耀眼惊心动魄。

    “夫,夫人,那方向不是……?”翠微惊疑不定。

    明兰沉默点点头:“这么高火光,定是极高处屋宇起了火……应是皇宫。”

    ——终于开始了。

    四周静悄悄,女孩们看来看去,彼此目光中是惊惧。

    明兰静静望向远方,半边脸没入昏暗暧昧暮色,半边脸被冲天火光映闪烁晦涩。然而,她却从未这么清楚明白过。

    中午崔劝她歇息时,曾说‘夫人想多了,上回‘申辰之乱’被宣进宫去都是哪些贵人呀,咱们又不是皇亲国戚,捉您去何用’?

    当时她也不明白,现都明白了。

    世易时移,当年三王爷作乱时,先帝健,政军权皆归于帝位,三王爷缺是正统名分和宗族世家承认,是以诓了满京皇亲国戚和勋贵女眷进宫为质,需要强阁僚和大学士写诏书。而现……唉,睿王,睿王!

    明兰曾远远见过那个十岁左右男孩,生粉妆玉琢,又聪慧好学,温文有礼,于士林中颇有美名,与铁腕强硬当今相比,得世家权贵赞誉,连圣安太后和皇后都十分喜欢——果然是要拿这孩子做文章么!

    睿王是先帝明旨入继四王爷一脉,四王爷又是先帝立过储君,序位犹当今天子之前,皇帝继位方几年,权位未稳,若不幸‘暴毙宫中’,几位皇子一齐‘遇难’或失踪自然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看谁腰杆子硬了。

    京中局势未明,多数军队西征外。

    撇开生死不明张顾一路,薄老帅重伤卧床,伏将军未必争得过老巨猾甘老将军,何况圣德太后家盘踞西北多年,盘根错节,经营非同小可;而沈从兴一路,如今实际掌控军队是段成潜等人。

    倘宫变成功,让睿王先继位称帝,再以家眷儿女要挟这些将领,便不怕大军回京勤王,生米已煮成熟饭,不认也得认了。

    果然好算计!

    “夫人,夫人!”

    素来镇静郝总管惊慌跑来,噗通跪青石板上,“外头全乱了,五城兵马司作乱,不但不听刘大人号令,自行封住了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还与刘大人禁军拼杀起来了!”

    他抹了把冷汗,小心瞥了眼明兰,“…还,还有…听说郑大将军也叛了,来报小厮说,他瞧见诏卫攻入皇宫了……”

    四周女孩们惊呼,伴着轻声啜泣。

    明兰静静道:“怪道敢闹腾,原来是有备而来。”

    郝大成急急道:“夫人,要否先避一避,咱们护着夫人出府。”

    明兰冷笑一声:“避?避哪儿去。”

    她轻轻拂平晚风吹起鬓发,镇定道:“便是出了府,如今城门紧闭,咱们又能躲到哪儿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英明,定能一举平乱。”

    外头乱作一锅粥,出去未必安全,只希望顾廷烨挑老板眼光比挑女人强,不然,倾巢之下,焉有完

    明兰不理众人各色神情,抬脚继续走回嘉慈居,崔次间摆好了饭,抱哥儿旁等着;小巧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摆着一盏肉末酿虾仁丁蒸鸡蛋羹,一碟拿紫红薄脆萝卜花配盐水桂花鸭,一个酱红葱烧牛柳,另一碗青翠香菇扒菜心。

    明兰反镇定了,举筷便吃,边吃还逗着儿子;小胖子许久没跟母亲顽了,咯咯直笑,扑腾差点滚到桌底下去,母好容易喂下一碗蛋糊;崔边布菜,边偷偷打量明兰,几度开合嘴巴,想问不敢问。

    吃饱喝足,明兰漱口净手后,道:“仔细大夫人院子,两个姐儿不许到处跑了,都给我一处呆着,将若眉和孩子也挪到大夫人院子去。”

    离自己母子远些,兴许她们反倒安全。

    “至于哥儿……”

    明兰附到崔耳边轻言几句,崔恍然大悟,“夫人放心,我明白。”

    左右布置完,已至掌灯时分,明兰端坐正屋书桌,大门敞开,静静读着书卷,翻至《桃花源记》,念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处,只见廖勇家径直从外头奔来,脸色煞白若鬼,也顾不得礼数,边下跪边急急道:“外头…外头有官兵围住了咱们侯府…”

    明兰缓缓放下书卷,“来人是怎么说?”

    廖勇家吞了口唾沫:“说,说夫人抗旨不尊,要锁拿夫人入罪!屠大爷拦着前头,不肯开门。”

    “我猜也是这般。”明兰微微而笑,“我要去前头。”

    外头早备好了软轿,明兰顺着轿妇步子微微晃动,初春京城竟意外寒冷,仿若一瞬回至寒冬,朔风树丫间飞走动,如潜伏暗处毒蛇丝丝吐着信子。

    明兰抬头望天,夜黑如墨,月黯星稀,无边无际黑暗笼罩天际,周围满是仆妇丫鬟,却静落针可闻,寂静和黑暗一样可怕,她想。

    ——可我心中,明亮如皎月当空。

    像每一次生命开始,像每一个芽苞感动于绽放,诸法空相,不灭不生。

    行至外院前厅,院中挤满了健壮护卫,人人手持火把,直把黑夜照如白昼,近三人高朱漆大门被拍砰砰响,外头喧嚣着杂乱叫喊——

    “顾盛氏就擒!”

    “顾氏逆贼还不赶紧开门!”

    “吾等奉命捉拿逆贼,开门者恕其无罪,加官进爵!”……

    屠大当前而站,拦出一条笔直通道,明兰扶着小桃走过去,侧门边上开了一处巴掌大望窗,明兰凑过去细瞧,门外聚了一大帮人,只前头几个身着兵马司官服,后头几十个却是各色穿着,形貌匪气,满面凶相,嘴里骂骂咧咧。

    明兰转身离开大门,站至正厅台阶高处,朗声道:“请诸位听我一言!”

    门里门外一片吵杂,屠龙鼓足气息大吼:“外头听着,咱们夫人来了,你们都给我老实听着!”

    练家子吼声非同小可,直震得明兰耳膜嗡嗡作响,外头果然静了。

    只听门外一个嚣张显摆男声响起:“顾侯夫人听了,前次尔等不肯奉命进宫,惹恼了皇上和太后,我等前来捉拿!就擒,饶你满门不死!”

    明兰柳眉一轩,利落道:“做你春秋大梦,我才不去!”分贝高女声这黑夜中分外清楚。庭院中护卫门忍不住轻声嗤笑。

    外头那男人咆哮着:“兀那贼妇,安敢如此?!”

    “不为什么,只因你生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每把压输衰人!”明兰刻意细声细气。

    四周一片哄然大笑,连门外也传来些笑声。

    那头暴怒叫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刚把周围吵杂声压下,明兰冷不防插嘴道:“你们是群什么东西,我清楚很!别装着人模狗样,造反作乱也敢出来现眼!”

    ‘造反作乱’四字极有震慑力,外头再度稀稀拉拉静下来。

    明兰提高声音,冷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偏有那不长眼,楞觉着自己运气好,拿脖子去磕刀刃,硬要赌上一把!记得几年前‘申辰之乱’,逆王有多少勋贵权臣相助,哼哼,可又如何?短短七日,先帝便平了乱,你们也不掂掂自己分量,比当年逆王如何,也不知撑不撑得过七个时辰!”

    她冷笑一声,高声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打进来,别哪儿哄人骗狗。我劝外头好汉一句,趁着还没露相,赶紧溜了正经,发财路子有是,别趟这浑水,造反作乱可不是打劫个把富户,掉颗脑袋就能完事,多替妻儿老小想想!”

    外头陡然静如无人,过了半响,那嚣张男声大叫起来:“别受这婆蛊惑,侯府里头金银珠宝那是满坑满谷,发财就今夜呀!”

    屠龙也大吼一声:“咱们名册侯爷都有数,若护夫人不力,回头必遭严惩!夫人许诺,一条胳膊一百两银子,一条腿一百五十两,若丢命,家小便由侯府照料了!弟兄们上呀,熬过这遭,人人都有重赏,以后就吃香喝辣了!”

    随着这两声吼声,这夜拼杀正式开始了。

    正厅十六架朱红槅扇大开,绿枝搬了把高大太师椅放厅堂正中,明兰端坐其上,看着前方激斗,算是掠阵。

    照规制,京里除了皇宫,侯府门墙只稍逊王府,远比寻常人家高大厚重,足有两三人高,近半尺厚朱漆大门上门闩后,非有重锤不能击破;外头疯狂擂门,却不见半点晃动,拿刀又砍又刺也无用处。

    贼人显然也没想到明兰这般硬气,本想妇道人家吓唬吓唬便成,眼下手头又无得力攻门器械,只好一边吩咐去找粗壮些树木砍来撞门,一边催促手下互托着爬墙跳进去。

    谁知屠龙早备了许多两米余长尖利木杆,墙内两人一组举着,但见着墙头冒出人头,便狠狠顶戳上去,只听惨叫连连,另噗通数声,立时就有几个贼人被戳穿下颚或胸膛,跌落下去。也有勇悍贼人,挥舞大刀爬墙,谁知那木杆是涂抹过焦油,等闲利器砍它不动;另有身手灵活,木杆戳刺不中,门内两名弓箭手旁看着,刷刷几下射将下来。

    外头停了片刻,也开始往里射箭,掩护同伙往里攀爬,箭簇纷纷,片刻间,手持木杆壮丁数人中箭,明兰赶紧叫人将伤者抬进厅内。

    众护卫回头间,见主母挺着大肚子,镇定自若坐于后面堂中,俱不敢有所懈怠,均想‘连弱质女子都有这般胆识,何况我等男子’?!

    屠龙急舞鬼头刀,使人爬上贴墙摆放座梯,拿小包装好石灰,避过箭雨,迅速抬手撒出去,石灰纷纷扬扬,外头一阵哎哟惨叫,夹杂着咒骂惊呼——

    “闭上眼睛,里头撒石灰啦!”

    “好不要脸东西,居然这般下作手段!”……

    屠老大忍不住喃喃叹气,“若叫江湖上兄弟知道,俺老屠真没脸见人了……看什么,混小子,赶紧接着撒呀!”

    此后近半个时辰,里外渐渐安静,忽闻一阵脚步声,似又来了许多贼人,屠龙侧耳倾听,脸色大变,嘴里呼喝着:“兄弟小心了,蟊贼又要来了。”

    果不出片刻,贼人们眼睛处蒙上一块薄布条,呼啸着再次攀墙,这回进攻人数众多,墙上人头攒动,射箭竿子却是来不及。

    此时院中早架起油锅已冒起渗人青烟,屠龙大叫着叫人将一桶桶滚油递上梯子,然后刺啦一声,泼洒倒下去,只听外头瞬间响起鬼哭狼嚎叫声,伴随着人肉焦臭气味,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怖。

    绿枝脸色惨白,牙齿不可抑制咯咯互撞,直直盯着地上一滩滩血迹,小桃坚强多了,得空还帮着搬动哀嚎伤员。

    此时正值春季,浇油家丁们身披棉袄手带皮套自是不怕,可外头贼人却皆穿薄薄春衣,别说被当头浇中立时去了半条命,便是周围被溅到些许,也是跳脚剧痛。

    泼滚油远比旁波及面大,贼人这遭死伤惨重,外头一时消停。

    屠龙抹一把大汗,冲到厅堂里头,拱拳道:“夫人,约能安生一阵。”

    明兰握着扶手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们不会轻易罢休。”

    “夫人放心,后门处有俺兄弟带人手看着呢,热油管够,尖桩多是!”

    明兰僵硬着点点头,伸手擦拭额头上冷汗,一手抚上肚子,只觉得跳动厉害,大约胎儿也感到了这份惊恐,明兰心生怜惜,忍泪轻轻着孩子。

    平静不到一个时辰,远远一个浑身血污家丁跑来,大声道:“屠大爷,那伙贼人跑去后门了。屠二爷叫去几个帮手——!”

    屠龙转头去瞧明兰,眼中有询问之意,明兰爽朗笑道:“妇道人家不懂攻防之事,府内人手器械,一切但凭屠爷分派!”

    屠龙暗叫一声‘要’,恭敬抱了个拳,当下挑一队壮丁往后跑去相助,自己与剩余人手继续戒备前门。贼人攻打后门要绕过整条街,而侯府内却是直线跑动,是以,只消抵挡一阵,便能人手周转顺利。

    其实后门易防守,因其巷子狭窄,堪堪只够并排行走四五人,连以大木桩撞门都难以为之,贼人无法充分散开,三五挤一处,无论浇滚油或撒石灰,都为有效。

    约过了两三刻钟,前门墙头再次响起呼喝攀爬之声——前头贼人果然没走干净,想调虎离山,等后头打杀起来,前头兴许会放松警戒。

    谁知屠龙早防着这手,叫几个小厮沿墙守着,不许眨眼望风,哪处露出半个脑袋,立时一竿子戳过去,对方连闷哼都不及就栽下墙头。

    见这等光景,明兰忍不住赞道:“屠爷果然名不虚传!怪道侯爷时时夸口。”

    屠龙回头咧嘴一笑,豪气道:“都是些下作伎俩,见笑了。夫人不曾见侯爷阵前英姿,那才是所向披,万夫莫敌!”

    明兰正想再赞两句,侧面忽亮起冲天火光,前院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东侧侯府旧院已成一片火海,远远传来凄惨尖叫。与旁人惊恐不同,明兰和屠龙十分平静。

    屠龙望着东边火势,腮边恨恨咬动:“这帮兔崽子,果然想从那边摸进来!唉,可惜了那片老宅,多少年了!”

    明兰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不必可惜。贵重东西早搬空了,祠堂又边角上,火势蔓延不到,半点不碍。到底命要紧,房子还能再造。”

    此时已是寅时初,葛领着一群仆妇来送吃食宵夜,明兰也草草用了半碗米粥,才放下碗盏,只见西侧山林处也亮起一片火光。

    明兰停了手上动作,绿枝远远眺望那处,惋惜道:“唉,可惜那山上鹤儿鹿儿,还有两位姑养一笼小兔儿呢。”

    过不须臾,东西两侧先后有人来报,都道贼人已被阻退,东侧仿佛烧死了五六个,西侧因山林中,瞧不仔细,四五个总是少不了。

    明兰轻抚胸口,暗叫侥幸。

    以澄园为中心宁远侯府,俯瞰下去,是个四四方方巨大宅邸,前后为两处门,东西分别是侯府旧宅和一座小小山林。为防有人从两侧摸进来,明兰一狠心,叫人布置了易燃油料——春季山林茂密,顾氏老宅梁木森森,烧个一夜不是问题。再与澄园之间隔出一道宽阔防火带,拉上引线,但见有人闯入,立刻引火。

    眼见山林老宅俱是一片火海,若说不可惜是假,明兰只盼真能阻住贼人。

    这时,屠龙步履沉重走来,明兰身旁轻声道:“夫人,这事不对。”

    他阅历极丰,深知每回变乱,伴随而来多是宵小趁机劫掠偷盗,因此,他原以为凭自己这番布置,寻常贼伙定不话下;谁知打斗了半夜,兄弟俩左支右绌,只能艰难抵挡。

    “现下贼人已死伤不下三十,却还如此顽悍……这伙人像是背后有人鼓动。”交手这么久,他发觉对方本有百余人,前两轮激斗后,跑掉不少帮闲,隐约估出贼人核心只五六十众,至今对方已死伤过半,却还不肯退却,实蹊跷。

    明兰却想深一层。

    这回变乱,会杀来侯府无非两种人,一者是趁火打劫匪帮贼伙,也是屠老大原本防备重点,另一方则是造反逆贼。

    前者求财,京中富豪大户多了去,抢哪家不是抢,何必不依不饶,非啃顾家这块硬骨头?

    后者求势,要捉明兰为质,若顾家老小被死光光,那还拿什么要挟,顾廷烨不拼死报仇才怪;可眼前这伙贼人穷凶极恶,分明是来要命。

    “你说……”

    明兰面色凝重,才开了个头,忽听外头有熟悉哭叫,小翠袖披头散发跑来,哭道:“夫人,不好了!里头进贼人了!”

    明兰如遭雷击,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翠袖哭叫着:“是从山林那处过来,几个贼人冒火从条小路闯进来!石小哥正领人挡着呢,夫人赶紧派人去罢!”

    明兰摇摇欲坠,强自镇定。

    屠龙沉声道:“夫人别急,俺这就领人去!”随即扯过身边一个大汉,“兄弟,替我看着这儿!”那大汉应了,屠龙立带一队护卫往里头冲去。

    绿枝紧咬嘴唇,小桃死死撑住明兰,低低连声道:“夫人别怕,没几人知道哥儿和崔哪!府里屋子这么多,一间间摸去得多少功夫呀。”

    明兰稍稍定神,可母子连心,她忧心如焚非要去瞧情势,绿枝只好去叫软轿;因天黑路暗,众轿妇不敢走,明兰急得几要哭出来,总算到了。

    内院里一片狼藉,丫鬟婆子或哭叫救命,或寻躲避处;明兰不敢坐轿,扶着绿枝往里走。小桃眼尖,一把扯住从身边跑过一个人影,大叫道:“石头哥!”

    来者正是呆头呆脑石小弟,他满身血污,见是明兰等人,喜道:“夫人,我正要去寻你呢!那七八个贼人没头苍蝇似,四处乱闯,有两个刚摸到大夫人院门口,已被守外头护卫宰了,现下屠爷正绕世界捉贼呢!”

    明兰松了口气:“大伙儿没事就好……”

    “夫人…”石小弟急切道,“我和屠爷到大夫人院子时,见屋里只有秋姨,眉姨母子,还有几位。”

    “啊!怎么回事。”明兰愣了。

    “屠爷也问了。”石小弟为难道,“一位私下说,大夫人发觉崔哥儿躲别处,觉着那儿安全,就从碧丝姑嘴里问出了下落,带两个姐儿也躲了过去……”

    明兰咬住下唇——千算万算,居然漏这处!好一个碧丝!好一个邵氏!

    “屠爷叫我来问夫人,哥儿到底哪儿,别叫贼人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哎呀……”石小弟想及这比喻不妥,赶紧闭嘴。

    明兰急急道:“就蔻香苑某间厢房中!去,去找屠爷!”说着连连跺脚,所谓隐秘藏身处,必是知道人越少越好,眼前这算怎么回事?!

    目送石小弟离去,明兰也急匆匆往那方向走去,偏小桃紧记崔吩咐,牢牢挟住她胳膊,后头又有婆子声声劝着,不许明兰走半步。

    一行人挪了半刻钟才瞧见目地,明兰觉得仿佛有两个钟头那么久,路上抓住个没头苍蝇般小丫头问:“蔻香苑那边可好?”

    这小丫头刚从蔻香苑方向跑来,猛然间见到主母,结巴道:“都好,呀…不是,鲁说蓉姑到大夫人处去了,叫咱们不用守着了…”

    明兰微微放心,正想叫她躲去邵氏院落,那小丫头忽又道:“不过,不过…适才我瞧见任姨领着两三个黑乎乎人影往蔻香苑去了…咦,真怪,那儿不是没人了么。”

    “任姨?!”绿枝大声吼道,死死扣住那小丫头腕子,“大夫人身边那个……?”任姨原是邵氏陪房丫头,后被邵氏给了顾廷煜做通房,顾廷煜过世前被抬作姨

    小丫头吃痛,赶忙点头。

    明兰心底惊恐不能言语,只生生憋出一句:“过去!”大家再不敢耽搁,赶紧走去。

    一踏进蔻香苑,就闻到浓重血腥味,借着灯笼往下一看,地上满是血迹,门口横横躺了两个婆子首,正是护着崔健妇。

    明兰一阵天旋地转,险险晕倒,好此时屠龙等人过来,躬身道:“夫人,已结果了两个,还逮住了个内贼。”

    他后头侍卫将两个黑衣首重重摔地上,又推出个衣衫污乱妇人,正是常跟邵氏身边任氏。明兰愤怒已极,当即啪啪扇了那妇人两耳光,正想问屠龙找到儿子哪间屋了没,忽听西侧屋传来妇孺惊呼声,然后是石小弟呼喝——“贼子,你敢……!”

    屠龙等人举着火把立刻赶去,黑漆漆那排厢房中亮起一间,明兰连忙扶着小桃过去,只见桌上燃着烛火,邵氏搂着娴姐儿缩角落,崔似被敲晕了,软软挨着床头,石小弟捂着汩汩流血臂膀从里屋出来,“夫人,里头……”

    明兰一把推开小桃,不管不顾往里冲去,扯下半松帘子,见地上横着一具黑衣首,屠龙及两个侍卫提刀站门口,含笑侧眼望着。

    明兰顺着他们目光看去——蓉姐儿半坐床沿,怀里抱着哭稀里哗啦胖子。

    女孩脸上泪迹未干,头发散乱,额角处被扯下一络头发,血丝太附近晕染开,右手紧握一支金簪,左手鲜血淋漓,森然见骨,她脸色惨白,眼中却如烧着熊熊火焰,嘴边一圈俱是血污,腮帮子咬微微鼓起。

    屠龙心中微笑,见此情形,他已猜出个大概,又见此地无碍,惦记着外头情形,便留下两名侍卫和石小弟,自己出去擒贼护卫。

    明兰捧着肚子缓缓走过去,轻搂着蓉姐儿,柔声道:“好孩子,怎么了?跟我说说。”

    蓉姐儿呆呆抬起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娴姐儿外头听见了,用力挣开邵氏,冲到里间,大声流利说起来,过了片刻,胡乱包了胳膊石小哥进来,叽叽呱呱补充了好些。

    随着他二人述说,嫡母瞧自己目光愈发温柔赞赏,可她却满心茫然。

    ——方才须臾光景,仿佛做梦。

    众女眷躲黑漆漆屋里,那贼人举着火把踢开一间间屋子,听着那粗暴残忍叫骂,大家吓瑟瑟发抖,眼看那贼人到这屋子了,连崔也束手无策。

    此时自己不知哪生出胆量,一把抱哥儿进到里屋,把弟弟塞进床底,搬了把凳子放门边,拔下金簪握手中,站了上去。

    贼人一脚踢开大门,大伯叫尤其尖利,活像被掐住了脖子老母鸡,娴姐儿只是轻轻哭泣,又听闷闷一声,崔没了声响。

    听着那贼人往里屋走来脚步声,掌心簪头几乎陷进肉里,她死死咬牙不出一点声音,那贼人甫踏进屋,她纵身扑跃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一下撞倒地上,她牢牢扒着贼人背后一通奋力乱刺,有些刺中肩颈,有些刺到背上,那贼人呼痛,丢下长刀,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她想也不想,当刃抓去,利刃割入肉掌,顿时疼入心扉。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这么硬气,一声没叫,反愤怒不已,激起骨子里烈,对着那贼人头脸张口咬去,那贼人痛狠了,反手抓她头发——她倔强子发作,任头皮和掌心疼皮开肉绽,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一手握着金簪继续用力刺。

    后那贼人扯去她一络头发和一片头皮,她咬下他半只耳朵,当那贼人终于将她从背上甩脱,眼看自己要被一刀戳死之际,石小哥赶到了。

    哥儿从床底下爬出来,歪歪斜斜四下张望,然后张开手臂,泪汪汪朝自己过来,蓉姐儿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紧紧抱住幼弟圆乎乎身子,姐弟俩放声大哭。

    ……

    明兰泪眼盈眶,轻抚女孩血肉模糊伤口,感激恨不能匍匐地上磕几个头才好,她哽咽道:“好孩子,哥儿有你这么个姐姐,实是天大福分!”

    蓉姐儿被嫡母拥怀中,百感交集,酸楚莫名,就又哭了起来,胖子不明所以,又不会说整个句子,只能扯着姐姐衣裳,呜呜哭着反复叫着‘姐姐’。

    邵氏门口扭扭捏,想进又不敢进,明兰瞥见,故意不去理她,对着蓉姐儿揩泪笑道:“蓉丫头,老实跟我说,怕不怕?”她指指地上首。

    蓉姐儿看看地上,认真想了想,赧然道,“…说实话,不很怕…”就是气厉害。

    明兰摇头啧啧,拍掌笑道:“果然是你老子闺女!天生刚烈勇悍,胆大包天!”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进得内宅贼人已被肃清,明兰带两个孩子回了嘉禧居,翠微找出顾廷烨金疮药,明兰亲自替蓉姐儿清洗伤口,伤药包扎。

    小桃很顺手匀走小半罐,偷溜去给石小弟裹伤。

    到底是孩子,一夜未睡,惊吓,受伤,痛哭,蓉姐儿累极了,倒明兰床上沉沉睡去,旁边是熟睡如猪小胖子。

    明兰站床边,秉烛静看,嘴角含笑,姐弟俩连摊手摊脚睡相都一模一样。

    话说,如兰也睡成大字型,不知这几年文姐夫是如何过来,有无睡梦中被老婆大腿压醒——想着,她忽盼望,将来这女孩也能像如兰般,找到一个好归宿。

    外头喧闹渐停,明兰已知这关是过了。

    过不多时,屠家兄弟使人来报,说那伙贼人本想后一搏,忽见刘大人派兵前来护卫,贼人立时作鸟兽散了。

    明兰疲惫揪眉心,“大家伙儿都辛苦了。别放放,先去请几个大夫来,满府要治病,治伤;回头再清点物件家什损毁,论功行赏,一件件,慢慢来。”崔醒是醒了,脑袋上肿块不知要不要紧,还有蓉姐儿手掌,且得好好医治。

    郝大成忍不住道:“夫人,您就不问问外头情形如何了么?”

    明兰放下手,笑笑道:“刘大人虽会顾念咱们府,但比及对皇上忠心却又差远了,若是宫里没太平,刘大人能腾出人手来救咱们么?”

    郝大成连连苦笑,叹服:“夫人见识实非小能比。”

    “罢了,管它天下大乱呢,眼下我只守着儿女先好好歇一觉!”明兰轻捶脖颈,酸痛不已,“郝管事别撑着了,收拾差不多就成了,也去歇歇罢。”

    郝大成正要离去,忽停脚转身,“夫人,昨夜……”他迟疑了下,“贼子中有个人,不少人瞧着…极像三爷…”

    明兰捶肩手停半道,惊疑不定望去。

    ——顾廷炳?!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意外话,还有两章正文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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